“验明正身,妖魔授首!”
随着楼球的一声喝令,台下的沛然县百姓“哗”的躁动起来,纷纷口呼“青天大老爷”。
高台上淋了一脸尿骚的陈海堂见状,突然变得平静。一抹脸上的黄渍,望向宋别的两眼中,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杀意。
“一群愚民……该杀!”
只撂下这么一句话,陈海堂转身就走,准备去给城外的佘太岁报信,商量着怎么除掉宋别和楼球。
拦人财路如杀人父母,在陈海堂心中,眼下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。
宋别看着陈海堂离去的背影,拄着长刀若有所思。
直到楼球拍了拍他,才缓过神来。
“好了,别老盯着那王八蛋的背影看了。”
“估摸着是要出城,给他的妖魔爹报信儿去了,再看也没用。”
楼球拍着宋别的肩膀,肥脸上满面春风。但眯起的笑眼,却将他的目光深深藏住。
“要恭喜你啊,宋别……”
“刑司处刑,是一县之刀口。这一刀斩下,你小子就是君子豹变,就算是本县,以后也要尊你一句‘宋处刑’了。”
“好好努力,你那一壶酒泼的解气,陈海堂要是敢乱来,本县会保下你的。”
“……等本县扳倒陈海堂,把他身后的士绅敲打明白,许你一个沛然县捕头!”
楼球滔滔不绝画着大饼,宋别心里却不屑一顾。
自从内衙一叙,除秽真意异动后,这楼家主仆二人的身份,就在他心底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。
人族与妖魔势同水火,从未听说过朝堂允许哪位官吏,豢养妖魔作为家奴。
虽然目前,暂时不知道楼球的真实目的。
但宋别心中,已经将楼球和陈海堂一道,标做了居心叵测的豺狼虎豹。
要彻底趟平沛然县这潭浑水,现在只迈出了第一步。
想到这里,宋别心下一动,有意无意问了楼球一句。
“知县大人既然猜到陈海堂要与妖魔见面,何不派逢春二叔暗中跟随?”
“哪怕偷听个一鳞半爪,觅得他们私会的地点也是好的。”
楼球闻言摇了摇头,面色似有不爽。
“跟有毛用?二叔是孤身一人,而大沛泽妖魔数量众多,再加上个铸炉三境的陈海堂,要是出了差错我可担……我可是会很心疼的。”
“况且那城外沛然亭,几乎是他和大沛泽妖魔摊明的联络地点,不需费力探查。”
“说到这儿,本县要劝你一句,城外凶险,不要仗着刀快,就想找陈海堂麻烦,你不够斤两。”
楼球不着痕迹的激了宋别一句,但宋别的回应却让他大失所望。
“知县说笑了,没凭没据暗害衙职,可是要担官司的。
“我就是一普通砍头匠,大事还要知县来做。”
宋别拄刀轻笑,反问了楼球另一个问题。
“话说……知县为何不直接通禀北淮府的荡魔卫?”
“陈海堂如此嚣张行事,他和前任知县勾结妖魔的罪行,经不起细查。”
荡魔卫,是大齐专门处理妖魔邪崇的一支精锐,只分布于各个州府治所。
如果是各州府下辖的县治,想要调动荡魔卫,那必须要知县亲书,加盖县衙大印。
虽然惊动荡魔卫就意味着治县不力,政绩上有些难看。
不过沛然县情况复杂,罪责未必会在楼球身上。
正因如此,宋别突然提到“荡魔卫”,就是为了确认楼球心里有没有鬼,敢不敢惊动荡魔卫。
果不其然,听到“荡魔卫”三个字,楼球眯了眯眼,脸上的和煦不见,只是面无表情的回答道。
“这些事,本县自有定夺,不需你来问。”
“……这是你的三两砍头银,本县乏了,你自便。”
不待宋别答话,楼球扔出钱袋子,在众衙役的簇拥护卫下离开了法场。
而留在原地的宋别,则颠了颠手里的三两“加班费”。
看着不远处燕子楼前,捧着刀鞘战战兢兢的小厮,宋别突然轻笑一声,扛着血迹未干的刀,径直上前。
短短的几步路,挡在面前的人潮就自动分开一条通道,目光是既嫌弃又畏惧,唯恐避之不及。
在平常人眼里,下令的是知县老爷,擒妖的是大侠义捕。
处刑的砍头匠,则还是那个晦气的下九流。
不过宋别丝毫不在意周遭的目光,两步走到小厮面前,把刀插进了高高举起的刀鞘中。
紧接着,摸出一两银子,按在了小厮打着哆嗦的手里。
“小二,说话作数,这是纹银一两,不差你的面钱。”
“大……大爷是信人,自然不缺一碗面钱……一两,一两太多了些。”
燕子楼小厮上下牙打颤,心里只骂自己不开眼,招了晦气。
宋别见小厮如此作态,哑然失笑,于是随口说道。
“嫌多,那就给我开一间上房,我也趁着砍头吉利,住一晚好的。”
宋别说着就要往燕子楼里走,却被小厮一把拽住衣袖。
“爷……”
“怎么?燕子楼不欢迎我这个下九流?”
盯着宋别疑惑的目光,小厮眼一闭牙一咬,心底一横大声说道。
“回爷的话!燕子楼迎八方客!但……”
“但一间上房,是一两三钱银子,您这一两,不够……”
小厮的声音越说越低,宋别见状先是一愣,然后朗声大笑道。
“好好好,这三两碎银都给你!少了欠着,多了的……算我请你一顿压惊酒!”
捏着宋终的衣袖,小厮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直到三两银子结结实实被按在他手里,他仍满脸的不敢置信。
这下九流的晦气人,竟还是个豪横的主儿?
但一想到白赚了近二两的赏钱,什么晦气下九流,都被他唱散在了吆喝声中——
“宋处刑贵驾光临,天字号厢房有请~~”
……
深夜,沛然县城外。
月黑风高,杀人夜。
一身黑衣罩着铁面具的宋别,抱刀静藏在一处树丛中。
眼前不远处的一道石桥,就是大沛泽和沛然亭,最快返回县城的必经之地。
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了。
要不是知道陈海堂有可能深夜入城,他几乎准备撤退,重新寻找机会。
自练刀有了业艺在身,宋别就不爱拖泥带水。
正午在法场上,陈海堂那个眼神,分明就是对自己起了杀心。
对此,宋别的想法很简单。
杀心这玩意儿。
你有,我也有。
至于会不会被人查出来,是他下的手……
白日里燕子楼的三两碎银,不仅给宋别买了个“不在场证明”,还买到了燕子楼小厮“绝不进屋打扰”的承诺。
万事具备,只差陈海堂挨刀砍的好头。
这边,正当宋别换个姿势的空隙。
远处的石桥上,突然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道身影。
隔着老远,就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酒气,还熏着一股淡淡的难闻水腥。
宋别见状,脑海顿时一片清明,凝目细看那道身影——
正是陈海堂!